陆仪婷（2016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研究生）
如果上帝并不存在，那么至少总有一个东西先于其本质就已经存在了；先要有这个东西的存在，然后才能用什么概念来说明它。
——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的那一刻，仿佛能给这一年的联培生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能称得上是圆满并非因为这一年在学业上收获丰硕，而是在疫情背景下能顺利出国又平安归来于我而言就足够圆满了。当然这只是一种知足的心态，事实上我知道，这一趟出国之旅的意义远不止在异国平安度过一年这么简单。
出发前我曾期待西班牙的疫情能像国内一样在半年内得到很好的控制，为此我一再推迟了出国的时间。临行前匆匆接种了疫苗，行李箱里塞满了口罩和防护服，在航班上不敢吃喝更不敢上卫生间，我就这样不安地踏上了西班牙的土地。比起开始留学生活的激动兴奋，我更多地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我不敢想象疫情之下除了保护自己我还能在这里做些什么。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我待在学生公寓里完全没有外出，也避免与人接触。每天除了学习以及和家人视频外，唯一的乐趣就是欣赏窗外那个小小的花园。早上的阳光会照射在院子中央的李树上，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落一地。到了中午阳光会透过窗户洒在房间的桌上、床上、地上。而西斜的时候夕阳则会将条形遮阳帘的阴影投射在房间的墙上。午后总会有一只胖胖的橘猫懒洋洋地躺在院角某处打盹，日落之前就会离开。不知名的鸟儿们不时地聚在李树上叽叽喳喳，之后蓦地飞上了天空。我努力说服自己要放下恐惧走出屋外，不要辜负这美好的春光。
很快这样的时机就到来了，我不得不离开公寓步行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那条路沿着一条小型运河笔直向前，岸边的野花开得正艳，路上少有行人。一位老太太戴着口罩坐在岸边的长椅上喂着鸽子，几只刚上岸的野鸭也摇摇摆摆地凑过去抢食。等我采购完回来，那位老太太已结束了投喂，只静静地坐在那里。鸽子咕咕地琢着地上的面包屑，野鸭趴在岸边的泥地上闭目养神。老太太见我也停下来欣赏，转头温柔地招呼了一声“这里很安宁，不是吗？”“是的，很美。”我们俩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鸽子、鸭子，还有宁静的运河水。不知过了多久，鸽子群散去了，野鸭也都回到河道里游远了。老太太拄着拐杖起身，“我也要回去了，再见，小姑娘。”“再见，女士，祝您好运！”老太太离开后，我仍站在岸边，看着被春风吹绿的运河岸，先知春水暖意的鸭群，还有泥融后欢唱的飞鸟，这春日美好的事物好像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萧杀。那天我一直到待到暮色四合才开始往回走，看着夜色慢慢隐没一切，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我最初的恐慌和焦虑好像也就这样被消融了。
我慢慢开始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只是严格遵守着戴口罩和保持社交距离的防护准则。我也才慢慢注意到，原来周围的人们同样也都戴着口罩，所有进入室内的门上都贴着强制戴口罩的警示，几乎所有的公共场合都提供免费的酒精洗手液，而图书馆相邻的座椅上也都被贴上了禁止使用的标签。这样的西班牙让我感到陌生，却给足了安全感。毕竟对于自由至上的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我开始了真正的留学生活，找房租房、搬家打扫、采购做饭。当然这期间最重要的还有学习交流，走在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校园里，我常常会想，那些擦肩而过的教授学者也许就是我做满笔记的论文专著的作者。还有那一条通往图书馆的以我研究的作家命名的路，会不会几百年前也曾留下他的脚步。这样想着的时候学习就会格外充满干劲，仿佛梦想照进了现实，我得以与书本背后的人和思想有了直接的交流。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有一天在电梯里遇见楼上邻居太太遛狗回来，我们打着招呼，她家那只可爱的叫做布林斯的小狗扑上来蹭我裤脚，我习惯性地伸手摸它，才惊觉这一行为的熟悉和自然。原来日子就在这样简单温馨的场景里过去几个月了，它们在接满橄榄的林荫道上，在古老斑驳的校园长廊下，在摆满泛黄书籍的书架间，在与导师严谨细致的邮件里，也在讨价还价的露天市场中不断重复着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好像也是这样按部就班地过去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的平凡而有规律。不知不觉间，图书馆门口接待室的爷爷已经习惯于每天早上和我隔着玻璃窗打招呼，图书馆门外席地聊天的外国同学们也对我每天中午打卡般的视频电话习以为常，而我也已经能坦然地在来往路人的注视下坐在图书馆外长椅上吃午饭，甚至自然地回应一个时常祝我用餐愉快的陌生人。随着考试季的到来，我不得不每天早起赶在图书馆开门之前就在门口排队，我也因此发现原来临时抱佛脚是不分国界的选择。再当我注意到起床时间点的天色从明亮变成了破晓，晚上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时，夏令时已经不知不觉换成了冬令时。尽管因为疫情的原因我没敢去参加任何狂欢或者游行，但下半年密集的各式假期还是让我间接感受到了西班牙的悠闲与欢乐。当圣诞季到来的时候，大街小巷都是红红绿绿金色银色的各式装饰。楼下门卫安赫尔也用彩灯和耶稣诞生的场景摆件填满了他那间透明的小亭子。而圣诞元旦一过，感觉好像离回国的日期也就不远了。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坐在飞机上回想的时候，那些琐碎而温暖的日常细节全都涌上心头。每次去中国超市买东西，华人老板总会在结完账之后又送上一堆免费的零食；街区里华人开的杂货店也总会在结账的时候主动抹掉零头；楼下俄罗斯汉堡店和西班牙小吃店会给足分量，以至于我们总吃到撑。还有西班牙留学基金委群里大家的互帮互助、那些为了修改论文熬夜的日子、和室友俩人跨年包的饺子、国内亲人师友们不间断的关心寄语等等。甚至是在西班牙打完疫苗后发烧躺在床上喝水的场景，这一切都让我怀念。明明是一段再平凡不过的经历，却像电影胶片一样全都定格在脑海深处。我也因此会设想，如果当初因为犹豫而放弃出国的机会，或者因为恐惧而迟迟不敢走出学生公寓的门，我可能就永远地失去了这段留学生活赋予我的意义。人存在之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每一个平常或者不平常的选择都会对人生产生特别的意义。因为日子总会往下过，重要的是要如何去过，人要赋予自己什么样的特质。这样的话，再平凡的日子好像也会变得闪亮。
虽然因为疫情，整个留学的过程并不容易，但这一路走来得到了太多人的帮助，也因为中国留学生这个身份收到了很多的善意，让我始终觉得祖国和亲朋好友一直在身后给我力量。到了现在小结的时候，也算是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不论是学业还是人生都有了新的收获。而通过留学基金委的项目，也认识了很多来自国内不同高校和专业的优秀年轻人。留学的日子里大家都在各自的领域努力深造、不断突破，总会让我想起最初的那些漂洋过海求学的中国学子们，在那样艰难的条件下他们都能成为照亮前路的炬火和太阳，而今的我们又怎敢轻言困难。只希望未来我们也能沿着前人的路发光发热，哪怕只是小小的萤火。
校园林荫道上的老爷车
萨拉戈萨大学里的自然博物馆
图书馆外吃午饭时我常坐的长椅
萨拉戈萨最大的菜市场
园里的戈雅彩色雕塑
萨拉戈萨古石桥和皮拉尔大教堂的夜景
马德里马约尔广场
萨拉戈萨上空的彩虹